很久很久以前,我的爺爺還小的時候,他在中國的一個小縣城中長大,他的父親是鄉里的秀才,他們是富裕的家族,一百年前,有人做過大官。父親有五六個兄弟,只可惜大哥二哥三哥都喜歡抽鴉片,把祖產敗光了。爺爺的父親考上了舉人,為家裡揚眉吐氣,但時局動盪,父親沒有打算繼續考試,反而回頭經營家裡的事業,收租、管理田產,和四哥、六弟一起振興家業。但這時父親卻得急病死了,家裡開始過上苦日子。他是最小的兒子,身體也虛弱,母親對他既嚴厲又溺愛,請了最好的教書先生來開私塾,為他準備名貴的食材補身子。爺爺現在九十歲了,他常笑說,自己身體不好,所以特別會照顧自己,很多比他健康的人,沒注意身體,都比他多毛病。
爺爺長大一點,去外地讀書,暑假回家,母親讓教書先生給他讀四書五經,背錯了就用戒尺打手心,他不聽話,不想念書,以整教書先生為樂,常常被母親罰跪,面對父親的相片,告訴他不能對不起死去的父親,要讓父親以他為榮。大學畢業之後,爺爺找不著工作,又回家裡來,彼時正是對日抗戰之時,母親趕他出門,說他已經夠大了,該自立一個家。這個家不再養他。
於是他在軍隊中找了個文職,隨著軍隊撤退到大後方去,再撤來台灣。他在基隆港登陸,過去的日子很苦,台灣又如此富饒,他們拿鋼杯和大把紅糖泡熱水喝,這些軍人窮怕了,這樣已是奢侈,他們大啖從未見過的香蕉和各式水果,因為也許明天,也許後天,他們很快就要回去了。
後來他在火車上看見一個美麗的姑娘,他不敢和她搭話,請同袍和她要電話。她是公所的職員,正搭車回家,一個挺拔的空軍對他脫帽致意。兩人一起去看電影、逛街,做足那個年代最羅曼蒂克的事情,他向她家提親,但她的父母不願意,因為這些人終究是要離開的。
距離他在基隆港靠岸已六十六年,他和火車上偶遇的姑娘結婚生子,孩子又生了孫子。開放大陸探親時,他本要回去,但家鄉的哥哥說,母親因為地主身分,已在文革中被鬥死,後來他便打消了念頭。只有偶爾寄錢過去,央遠房的親戚為他打掃父母寂寞的墳墓。